有一種聲音在呼喚,來吧,來吧,走出你的城市,走出不堪重負的繁華。來吧,來吧,蒲公英已經花開,等待你的到來……
夜闌人靜的時候,那聲音在夢中響起。來吧,來吧,蒲公英已經花開,等待你的到來……
寂寞孤獨的時候,那聲音在靈魂深處響起。來吧,來吧,蒲公英已經花開,等待你的到來……
我知道這聲音來自何處,春天來瞭,四面八方都在呼喚,來吧,來吧,蒲公英已經花開,等待你的到來……
我去瞭,帶著我的靈魂,去瞭那聲音呼喚的地方。當我走出城市的時候,我的身體像影子一樣飄動,飄動在長滿野草的紅土之上。我知道,我走進瞭荒野。我朝著荒野更荒處走去,直到完全融入荒野的懷抱,消失在迷離的遠方。
這地方並不遠,坐21路或26路、6路,到終點下車,便是起伏連綿的山丘。往裡走,一直走下去,走到沒有人煙的地方,走到聽不到車馬喧鬧的地方,走到隻有紅土、巖石、荒草、野樹的地方,心說停的時候,就在什麼地方停下,或坐著,或躺下,或站立,以一棵草的方式,或樹的形式,對視荒野。無須太長的時間,幾十分鐘,一兩小時,遠離文明,走進原始。然而,我卻不常去,一年難得有那麼一兩次。沒有時間隻是一個借口,是沒有心思。對,心思——一天沉沒在紅塵俗事之中,追名逐利,哪有心思?
真是無法想象,高度文明的現代化城市旁邊,還有如此荒涼的盛宴!文明和蠻荒如此近在咫尺,而人們卻渾然無覺。
隨意登上一處小山,看如此廣闊的世界皆在我的腳下。野風掠過,音樂響起在耳邊。那是歡迎我的聲音吧——聽,沙沙,沙沙,風的聲音……由遠及近,由小到大,像有無數的生命向我湧來。我站在荒野之上,虔誠地靜聽風的樂章。
最動人的樂章,莫過於天籟。天籟之音從樹葉的大鼓裡迸出,從草葉的琴弦上滑出,從土穴的洞簫中瀉出,時而舒緩,時而激越,時而休止。聽,屏息聆聽,隨著風的柔指忘情的舞蹈,那強勁的鼓點,那流動的琴韻,那空靈的簫聲,時而金戈鐵馬,時而高山流水,時而平湖秋月……閉瞭眼,音樂在沸騰,在狂奔,在低語,在幽咽……無邊的音樂啊,神奇的魔方,環繞著我沉浮著我埋葬著我!世界上還有什麼聲音有如此美妙,震蕩靈魂?
春日的荒野並不是想象中的生機盎然,花開滿地。絲茅草的葉還是紫紅的,齒邊已成黑色,明顯還有霜的痕跡。板筋草遠遠看去,似乎已有綠意,但整體上仍是一片暗黃,仿佛沉睡。去冬已枯死的蓬蒿和芭茅,雖然腳下已兒女叢生,但殘枝敗葉還搖曳在風中。隻有蒲公英完全是一身春色,它像一群穿著太陽裙的小姑娘,在風的樂曲中,旋轉在這金色的舞臺,星星般點亮瞭荒野的春天。
樹已經綠瞭。松柏一直就是綠的,太綠瞭,綠得像墨,濃得化不開。可惜這是荒野,樹並不多,松柏長在溝坎下面,還沒有達到成林的地步;也不高,像是缺乏營養。最多的是灌木叢,典型的是黃荊樹,一籠一籠的,稀疏地長在草野坡地之上,夏日裡葉和花都有淡淡的藥香;還有刺梨,像玫瑰一樣開花的刺梨,花是單瓣的,遠沒有玫瑰好看。最好看的是野薔薇,纏綿在黃荊上,向著春光,喜笑顏開。坎下有幾棵年青的槐樹,白色的花開滿枝頭,清幽的香隨風而至,算得上是荒野裡的新娘。堪稱新郎的,應該是桐子樹,那闊大的葉子,綠亮亮的,是小夥子結實的胸膛。
荒野的智者,是年長的巖石。巖石風化成土,滋養瞭草和樹。每一處橫斷面,都像是一頁頁大書。我肅立在書前,讀滄海桑田厚重的歷史。
荒草之中,稀落著逝者的墳墓。清明已過,有的墳墓已經壘過,還有祭奠的痕跡。每當我走過的時候,我的腳步都很輕,生怕驚擾瞭地下的人。在這樣的荒郊野嶺,盡管陰風慘慘,可我並不害怕。一個人隻要不做虧心事,就不怕半夜三更鬼敲門。既然來瞭,就沒有什麼可怕的。
人跡罕至的地方,難免會成為草的樂園。草一多,地就荒涼起來。地一荒涼,陽光不至,陰風低回,惡蟲遍地,鬼怪出沒——這情形不是想象出來的,荒野就是這樣的。一般人都不會去,也不敢去,但每個人最終都會去的,遲早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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