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不瞭幾天,我生活瞭十九年的老屋,就要封存在我的記憶中瞭。
老屋的一切,在行止將葬的這些日子,一一閃瞭光華,浮現我的面前,令我視如珍寶般;而先前,我卻是那樣無視它們的存在。甚至,厭棄它們走進我的視覺。
青磚紅瓦,窄窄的玻璃窗,木質的門框,門框外托架兩扇防盜門,這就是我傢老屋現在的樣子。它建造於七十年代中期,從最初的麥秸覆蓋房頂,到今天的紅瓦蓋頂,它像一個矛盾的渾然體,既古樸,典雅,又兼含絲絲新潮的風尚。然而,它畢竟要消失在時代的潮流中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嶄新的鋁合金門窗的寬大房子。
我以為,人世間最無情的是時間,催人衰老;最有情的也是時間,時間這支永不停歇的筆,會不留墨痕地記錄老屋的生脈呼吸,和那些絲縷如風的生活往事。
往事,真的就像一陣風,從記憶的深處刮來。
八七年寒冬,那天那個臘八節,我嫁進瞭一身青磚的老屋,當時,屋頂是金色的麥秸蓋頂,三面土墻圍院,此後,我在這座青磚房,土院墻的傢裡,開始瞭歲月的磨練生活。
第二年農歷臘月十八日,我的兒子降生人間,成為老屋一名小小的男子漢。每天每天,我走出老屋去幼兒園上班,婆婆責無旁貸地擔負起照看兒子的任務。每天每天,縷縷青煙飄出老屋,在柴米油鹽的日子裡,兒子的笑聲灑滿瞭老屋的角角落落。兒子三歲那一年夏天,他和他的堂姐爬到婆婆的土炕玩鬧,姐姐的小手厲害得很,時不時把兒子嫩嫩的小臉蛋抓得深一道溝,淺一條痕,婆婆小心瞭又小心地看護他們,可是這種情況讓他的姐姐屢屢得逞。那天,我剛走進老屋,大他三個月的姐姐,又伸出瞭細嫩的小手,兒子那次用力揮起小拳頭,把姐姐按倒在土炕上,胖乎乎的小身子坐在姐姐細軟軟的小身體上,我剛要上前拉開他,婆婆制止瞭我,說:“小妮子,看給你弟弟抓得深一道淺一道的,你弟弟大瞭說不上媳婦,你給你弟弟換媳婦啊。”婆婆的話,無形中給瞭兒子鼓勵,他一陣拳捶拳打,姐姐隻有瞭哭的份。婆婆在一旁卻看得開心地笑。可也怪,厲害的姐姐以後再不敢抓撓兒子瞭。在老屋的懷抱裡,兩個頑皮的孩子以後仍然經常打架,婆婆又有瞭看護孩子的新辦法:她找來兩根繩子,把兒子和他姐姐分別拴到院子裡的兩棵梧桐樹上,兩個孩子在繩子的捆綁下,東挪西掙,樂得咯咯笑。而婆婆呢,洗衣做飯,一點沒有因兩個調皮的孩子而有所影響。婆婆說,這是她看護孩子的經典發明。這一幕幕惹人開懷的小小戲劇,老屋該是最忠實的目視者。 在人生的四季中,老屋給瞭我春的復蘇,夏的成長,秋的成熟,冬的孕育。在老屋的遮護下,兒子由頑皮的孩童,長到高出我一頭的青年。在老屋的情懷裡,我辛勤耕耘著農田,播種下希望的種子,收獲著果實的喜悅。老屋給於瞭我最樸實的情感,給於瞭我人世間最動人的溫暖,老屋的溫暖,遍湧全身,在我心底流動成一首永恒的春天之歌。
曾經,我那麼急切地要拋棄老屋,感覺老屋實在太老瞭,不是因為它年齡的衰老,而是,它的矗立,已經那麼地不合時代的節拍,因而有關老屋的一切都令我那麼厭倦;低矮的青磚墻坯,破落的東廂房,還有婆婆留下來的那個用水泥砌成的長方形糧缸;唯一讓我感覺活力依存的是院子裡的兩棵梧桐樹,每到春天,那些紫色的花朵飄落得滿院皆是,整個院子被花香圍繞;清晨,當我清掃那些散發著甜香味兒的紫桐花,總會有種激動的情緒在心海湧動,於是,我欣喜地發現,連同空氣裡都飄灑著甜美的味道,那生活該有多麼美好啊! 今天,面對老屋的種種,我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崇敬之情充溢著我的大腦,老屋的一切都在霎那間有瞭光彩,有瞭活力。親情的味道更加濃鬱芬芳,青磚紅瓦在陽光下放射光華,老屋又彈奏起青春的旋律,這份感覺的復蘇,是對老屋的留戀吧? 是的,我無法忘記,在老屋溫暖的目光裡,我生活著我的生活:兒子成長的腳步,婆婆關心的話語,老公濃濃的情義;不管是得志時的忘乎所以,還是失意時的信念俱毀,老屋始終以長者的風范接納我,包容我,老屋無時不把那些生活的閃光碎片,繁影瑣事,一一納入心懷,讓歲月的痕跡一一留存,正因為如此,在即將失去老屋的今天,我對它滿懷感激,滿懷不舍。正所謂:此情最是動容時。 感謝我的老屋,給瞭我十九年的平凡生活;感謝我的老屋,給瞭我無窮的動力;新房子的誕生,將是老屋盤亙而臥的脈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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